花莺带着次兄回家,剩下的事情和她无关。吃吃喝喝一天,享受许多亲戚夸赞,又走了两天亲戚赚些压岁钱。
初八下午里正来到花莺家。
各村镇要举行社火,里正问花莺家谁去,小孩一天十文钱管顿饭,大人一天二十文也是一顿饭。
花莺阿翁年纪大不去,阿爹不喜欢热闹不去,阿娘要照顾怀孕长女不去,大兄不喜欢花里胡哨不去,二姊嫌钱少不去,次兄不喜欢有人管不去。最后就花莺喜欢热闹,喜欢看漂亮东西,喜欢十文钱。
因此花莺去了。
去了也没花莺什么事,舞龙舞狮的是青年男子,划旱船的是青年女子,信子是五六岁幼童。河蚌、地珠子也都是年轻男女。
花莺这样的都是踩高跷,几个村的儿童聚在一起,排成队列跟在社火最后。也不能说是最后,最后还有两个丑角,一男一女压社火。
初见这些儿童,花莺心里还扑通扑通跳了一下,有些期盼,期盼能见到那个男童。只是跳了不到一早上就不跳了,花莺看遍每一个踩高跷的儿童,没有一个是男童。
没有就没有吧,每天十文钱,花莺还是很开心的。
很快到了正月十五,社火队组织起来,各村各镇聚集在一起。据说张家庄有血社火,可以赤脚上刀山,舌舔红烙铁。据说那些人都是血红脸,乌夜眉,画着圆环眼,胡子铁刷一样直纠纠吓人。
张莲香不许花莺去看,花莺也没时间看,毕竟她也是社火队一员。
正日子走社火也是很有讲究的。灵官开路,后边锣鼓家伙,再后边一对狮子欢腾跳跃,跟着金龙上下飞腾;河蚌女蚌壳一张一翕,蚌口彩绸飘飘摇摇,像是水波逐流;地珠子腰上挂着三尺彩带,彩带系着空心圆盘,圆盘上莲花朵朵。人在其中用特殊的步法行进,莲花随风摇曳美不胜收。
地珠子过后是信子,五六岁幼童打扮成仙女仙官,绑在木架上,由几个成年男子抬着,凌空而起高高在上。
再往后是旱船,一个白胡子艄公,一个俏丽女郎。艄公划桨,女郎肩挑彩绢纸花做的彩船,随波荡漾。有那坏心眼儿爱玩的艄公,往前划桨一个趔趄,俏女郎就必然跟着花船颠簸。女郎冲着艄公飞白眼儿,嗔怪里媚眼如丝,周围的观众逗得哈哈笑。
最后的最后才是花莺他们,花莺他们也有引人眼睛的。那就是高跷队最前边,和房檐一样高的高跷,看的人帽子花簪掉一地。
队伍先去镇砦官家绕了一圈,又去几个乡绅家,领了许多赏钱。这才到空白处停下来,舞龙舞狮,血社火也上来表演。锣鼓家伙震天响,彩绸飘扬在头顶,看热闹的人山人海。
热热闹闹到了中午,大家都原地休息。管事的说镇砦官开了公仓,待会儿热汤热饭就来了,让人别乱跑。镇上有亲戚的,去亲戚家喝茶歇腿,也有去店铺里闲逛的。
剩下的取了旱船、蚌壳之类,就在旁边坐了,三五成群说闲话。最显眼那几个长、长、长、腿高跷,直接就坐屋檐上了。主人家还高兴的不得了,奉上茶水果子,说自家来年定能高人一等……
花莺就两尺来高的小高跷,在旁边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聊,起来走到卖糖人的小贩前。挑挑拣拣买了一个大公鸡,舔一口甜丝丝的。
花莺舔着糖人左右看,想起血社火,不能看表演,看一下刀山也是好的。
拿定主意,花莺一路踩着高跷举着糖人,慢慢往前边转悠。
旱船的彩绸流在地上;画着金银月牙纹的蚌壳,放在地上半开半阖;地珠子放在地上,好像莲花,开在黄土地上。花莺踩着高跷左绕右绕,一路走到信子这边。
抬信子的壮汉有的在有的没在,信子都放在地上。有一个信子是五六岁男童,打扮成樵夫带着飞檐帽,手里扶着一柄巨斧。斧尖上站着一个纱绸做外衣,戴着高高双环髻的女童。环髻上用金箔红绸做彩花,白脸红蛋黑眉毛:这是一出劈山救母。
还有桃粉莲花座的观音,还有挑着两个孩子找媳妇的牛郎,还有偃月刀挑着两个嫂嫂的红脸关公。花莺一面舔着糖,一面细细看。看到一个站在花篮上,蓝衣黑裤的童子。花莺偏偏脑袋,周围杂七杂八还有几个。一个腿蜷起来拄着拐杖,一个骑着毛驴(就着凳子彩绸扎的,小孩儿就坐在凳子上。)
花莺想起来了,这是‘八仙过海’。何仙姑呢?花莺歪着脑袋,在小童里找来找去。然后她看见一个白面薄须,身穿道袍的童子。
那个童子真好看,白皮子,清盈盈井水洗过一样的眼睛!
那个童子真眼熟!
是他!
他扮演吕洞宾!
花莺眼睛亮了,脸上不由自主浮现出欢喜。挪着高跷小心避开各种彩绸木架,花莺抬着腿走到男童身边。
“你还记得我吗?”
被绑在信子上百无聊赖的男童转过眼:“?”
花莺积极介绍:“就是那天在我姑婆家门口,咱们玩猜枚,后来我输光了你还还给我五文钱。”
男童清盈盈的眼,眼睛像水波划开一样。他想起那个让他赢了许多钱的女童,还记得她站起来后,衣襟上有一滴油渍。
花莺见男童想起自己,很开心:“我叫黄花莺,黄家庄的,你呢?”
男孩停了一下:“姜文旭。”
“姜文旭”默默念了一遍。终于知道名字,花莺笑眯了眼:“你还没说你是哪儿的。”
男童顿了顿:“三柳村”
“哦,你们住在塬下,那你们家比我们家,离董家庄更远。”
“……嗯”姜文旭静静看着花莺。
花莺举起手里糖人:“我请你吃糖人。”
姜文旭看看红色糖人,最后目光停在糖人湿痕上。那些湿痕一道垒一道,滑滑的亮亮的,是人舔过的痕迹。
花莺看姜文旭不动有些不解,顺着姜文旭眼光往回看。看到自己舔过的痕迹。有些不好意思呢,手指蜷了蜷,收回糖人‘咔嚓’咬了一口。脸红红的,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红色糖人映的。声音有些低:
“不然我请你吃糖葫芦。”花莺过来时看到一个卖糖葫芦的。
姜文旭没有答应,而是问: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你那天给我五文钱”花莺看着姜文旭“免了我被阿娘骂。”
姜文旭清盈盈眼睛看向花莺,花莺偏着头笑眯眯回看。姜文旭发现花莺长的挺好看,偏头眯眼笑的样子,特别像福娃娃,他在镇上店铺看到过。
“好”姜文旭答应了。
“等会儿”花莺转身抬着腿,有些艰难的从彩绸木架中穿出去。不一会儿,姜文旭听到花莺扬声问:“你要山里红的还是海棠果的?这里还有核桃和枣圆的,阿叔说枣圆里还夹着葡萄干。”
“海棠果的”姜文旭应到。
不一会花莺一手举着糖人,一手举着糖葫芦回来。回来依旧要绕着,提腿小心落脚。
“给你”花莺把冰糖葫芦递到姜文旭面前。姜文旭没接,眼睛在花莺手里绕了一圈。除了红艳艳晶莹的糖葫芦,还有一个三角纸包。
花莺大方解释:“我还买了一包炒松子,糖葫芦甜的很,吃松子解腻。”
姜文旭没说什么,接过糖葫芦咬下一颗。冰脆的糖衣里边,是绵绵的海棠果肉,酸的很,有点苹果香味。很少人喜欢,不过姜文旭喜欢。
花莺添了一口甜甜的糖人,看着姜文旭吃糖葫芦,感觉自己牙酸的流水。不过还是很捧着姜文旭:“山里红没有苹果香,枣圆的黏牙,就是海棠果的好吃。”
“嗯”姜文旭又咬下一颗。
“你今年几岁?我八岁了。”花莺咬下一块糖‘咔嚓咔嚓’嚼。
“三月八岁。”蒋文旭舔了舔糖衣。咬下一颗新的。
“啊?”花莺停下口讶异“我还以为你不到七岁呢。”
新的海棠果还在嘴里,撑的一边腮帮圆鼓鼓的,姜文旭清澈的双眼,就这样看着花莺。
自己说人家矮了,花莺懊恼的不行,立刻补救“我意思是做信子的儿童都是五六岁的,不是说你矮……”
井水洗过一样的眼睛,黑白分明又清盈。花莺在这双眼睛的平静目光下,声音慢慢变低尴尬的把话说完:“……也不是说你小。”
姜文旭看着花莺慢慢垂下浓密的睫毛,眉头挑了挑。看着花莺,慢慢把嘴里海棠果咬碎咽下去,回味了嘴里青涩的苹果香酸味,姜文旭给花莺递梯子:
“我阿娘说有人长的晚,有人长的早,我就是长的晚的。”
花莺抬起头灿烂:“是啊是啊,就是有人长的早,有人长的晚,我阿娘也这样说。再说就算矮也没关系,我喜欢矮一点的……”
完蛋!又说秃噜嘴了,花莺懊恼的垂下头‘咔嚓咔嚓’咬糖人,她怎么老在姜文旭面前出糗。
姜文旭:“……”
姜文旭再次补救:“你家除了你阿娘还有谁?”
“我家除了我阿娘还有阿翁、阿爹、大姊、大兄、二姊、次兄。”花莺抬起头,有点好奇“你家都有谁?”
姜文旭没有回答花莺的问题,抬起下巴比比她的糖人:“公鸡尾巴要掉了。”
花莺转回眼看,果然公鸡尾巴有些歪。张开嘴‘咔嚓、咔嚓’咬掉尾巴,嘴里满都是甜津津的味道:花莺忽然想起来:“嗳?你今年满八岁,是不是要上学堂?”
“嗯”姜文旭偏头咬下第四颗海棠果。
“那你来我们村学堂吧。”一张大大的笑脸,怼到姜文旭面前。
作者有话要说:谢谢guomo25浇灌营养液,比心( ^_^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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