午休结束后，林可媛咬着冰棍，将手里的一枚红苹果放在了孟繁翊的桌子上，笑眯眯地看着她。
视线之中骤然出现一个泛红的苹果，孟繁翊笔一顿，蓦然抬头。
“小孟啊，替我解决个苹果呗。”林可媛耸了耸肩，将冰棍的最后一口咬掉，刚要把棍子扔在纸篓里时，忽然发现了许多颗包装完好的糖果。
孟繁翊没有注意到林可媛的神情，她起身打算去洗一洗苹果，直接解决。
她的动作是那样的流畅自然，好像方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，像以往的每一个中午一样。
林可媛的目光还锁定在糖上，神色顿时诧异起来，也不嫌弃废纸篓里装着那些用过的、有点脏的纸巾，径直捞起了糖：“小孟啊，你的糖不小心掉在垃圾袋里了。”
林可媛可没孟繁翊这么多的讲究，她喜欢把孟繁翊口中的“纸篓”亲切地称呼为“垃圾袋”。
孟繁翊在门口正要出去，莫允淮在外头正要进来，两人就在门口遇上了。正好在此时，林可媛的话传入两人耳中。
原本见到苹果稍微上扬一点的心情又一点点地落下来，她垂眸，低声道：“让一让。”
莫允淮身后还有同学，他不方便堵着。他侧身让开，孟繁翊也并不抬头看他一眼，兀自离开。
莫允淮几乎在一瞬间就判断出孟繁翊生气了。
他很快地说了一声“对不起”。
孟繁翊的脚步没停，神色也没有更多的变化。
两人擦肩而过，空气中的“对不起”脆弱不堪，被她带起的气流撕碎。
莫允淮只当她没听见。他走回自己位置的时候，心里一点点沉下来，久违的无力感将他裹挟。
但他并不是一个耽于情绪之人，他更倾向于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。
孟繁翊坐在位置上咬着苹果的时候，心里回想着方才莫允淮的道歉。
这样的道歉又轻又快，完全没有诚意。
脆生生的苹果块被她平静嚼碎，有些发酸的苹果汁流入她的喉咙。像苦酒，在她溃疡的口腔中肆意滑动，在伤口上凿出一个更加疼痛的豁口。
他怎么可以这么随意。
他怎么可以这么敷衍。
孟繁翊望着林可媛刚刚替她拾起来的糖：“不是不小心扔掉的。”
林可媛：“？”
孟繁翊原本没打算解释，只是看着林可媛眼神中的困惑太过真情实感，不由得认真解释：“我只是突然觉得这种白桃味好劣质，像是假冒的汽水味。”
林可媛缓缓地转头：“……不是吧，我看你每天至少吃两颗，怎么突然就觉得难吃了？”
她耸耸肩，做了一个可怜的蜷缩动作，假装自己是那种白桃味的糖果：“嘤嘤嘤，人家又做错了什么嘛，干嘛迁怒于人家啦。”
孟繁翊没忍住，抹了一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手腕：“以后不吃了。”
她怕林可媛深究，瞬间转移话题：“多谢你的衣物，还有卫生巾。对了，裤子我会重新给你买一条的。这条我穿过了……”
林可媛顿时明白中午的衣物都是给谁准备的了。
她摆摆手道：“衣服裤子都是许淑雨的，卫生巾的话……嗯？卫生巾？我记得我没有扔卫生巾下来啊。”
她疑惑地问：“你的卫生巾是什么牌子的啊？”
孟繁翊和女同学谈论这件事的时候内心非常自然：“七度空间的，一整包。我等会儿买一整包还给许淑雨吧。”
林可媛的脑中自动为这整个有点曲折的故事圆上了逻辑，她在心中随意地猜测，大约是许淑雨去小卖部又买了一整包吧。
而当孟繁翊将这话跟许淑雨复述了一遍之时，许淑雨的神色尤其怪异：“可是我记得我明明没有拿卫生巾给你啊？”
“？”孟繁翊歪了歪头，一个让她有些不镇定的猜想在她心里浮现。
但她又一把将这样自以为是的揣测掐灭。
她不想要陷入自作多情的囚笼了。
许淑雨方才就是那个经过门口的路人，总觉得孟繁翊跟莫允淮刚刚的气场有点不对。
倒不是想要推进两人感情什么的，只是从同学友情方面来考虑，她希望两人能够好好相处。
“你要不要去问问莫允淮？”许淑雨望着孟繁翊眼底有些低沉的神色，小心翼翼地建议道，“不管有什么不开心，都去沟通试试？我总觉得，很多不开心背后其实都是误会。”
孟繁翊一怔——她的不高兴这么外露吗？
许淑雨望着孟繁翊显而易见的迷惑表情，快要受不了那双好看的桃花眼的电击了：“Stop！不要对我放电！美女放电是违规的！……还有你的疑惑真的很明显。”
孟繁翊眨眨眼。
她的表情是啼笑皆非，然而心跳再一次加速。
她已经摸到了那个答案的轮廓了。
今天下午有一节化学的一对一“扶贫课”，这意味着孟繁翊和莫允淮需要再一次坐在一起讨论问题。
连林可媛都猜到了孟繁翊今天格外沉默的原因是因为某个人，早就识趣地起身收拾座位，把自己的位置空出来让给充满了矛盾的这两人了。
莫允淮手里拿着一大堆的化学资料，足足有五六本。
孟繁翊在对方到来的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。心跳在飞速攀升，她又痛恨自己的不争气，只要知道了一点点似是而非的“真相”就极其渴望与他和好。
她对自己的反应极其不满。
但是她根本没有办法控制，可怜的自尊心只能支撑着她维持表面的功夫。
化学老师下来一圈一圈地巡视。
莫允淮和孟繁翊依据老师的要求拿出手中的化学作业本，一页一页地翻阅着上一次孟繁翊做错的题目。
化学老师停在他们身边，看着孟繁翊作业本上一堆的错误，眉头不知不觉皱起来。
坐在外侧的莫允淮声音不疾不徐：“接下来我们来看看这几道题目。我上次总结了一下，化学推断题是你的薄弱点。这一类题目的解题方法是，第一，要审清题干……”
孟繁翊乖巧地点点头，也不多说话，手上的笔顺从地依照莫允淮的话一步一步地圈出关键词、划出重要的现象。
化学老师在两人旁边停留的时间实在有点长，莫允淮原本想要借机道歉的心思被浇灭了一半。
终于等到老师去巡视别的组了，孟繁翊立时收敛了面上“乖乖听讲”的表情，将自己的课本从林可媛的桌子上挪回来之后，不说话了。
“孟繁翊。”莫允淮难得紧张。
他跟孟繁翊并排坐的时候，才发现孟繁翊的肩膀比他的矮上许多。
“嗯。”孟繁翊猜测到接下来也许会迎来一个道歉，或者是她想要的“事情真相”。
但是她偏偏不回头，就是不愿意看他。
她怕自己心软。
莫允淮却以为她气极。
“对不起。”莫允淮认真地道，“是我不对，不应该对你这样冷淡。”
他忍住了长篇大论解释自己当时的想法，只是简单陈述了一句：“只是当时教导主任来过我们的教室，说中午会一直盯着我们班的摄像头。”
他欲盖弥彰：“你知道的，教导主任对纪律的要求非常严格。如果你走过来的话，我们班可能会被扣纪律分。”
孟繁翊顿了顿。
原本只是觉得失望，这下觉得这个理由真是合理至极，可又让她心中窝火无比。
她知道根本没立场去怪罪莫允淮因为这样的理由而对她冷淡无比，可是她忍不住生气。
她的一腔心思九转十八弯，几乎要将自己的路统统堵死，憋闷到找不到能够自我排解的出路。莫允淮却告诉她，只是因为一个教导主任的警告，他就这样冷淡地对她。
他明明可以说清楚“要注意纪律”这件事。
孟繁翊轻轻地深呼吸一口气，缓缓吐出：“就这些是吗？”
莫允淮也觉得自己的理由虽然合理，但是破绽极多。
他也为自己午休时脑子抽了，没有想到用“纪律问题”来小心暗示孟繁翊，反而格外冷淡地拒绝她而懊恼和愧疚。
莫允淮将底下好几本的笔记本都拿出来，一本一本摊开，每一本上面都是他端端正正的字迹。
孟繁翊懒得理他，但是她强行按捺下心中的不高兴，反复地告诫自己：
无论如何，在这个阶段没有什么比知识点更重要。
她不能因为自己的情绪起伏，而拒绝学习。
莫允淮一页一页地翻过来：“这是我总结下来的化学题型，还有化学的知识点、易错点、易混淆点。从高一到高三都有……我已经把化学全部学完了，现在在复习，所以这些题型对我来说已经没有太大的价值了。”
他右手不知不觉握成了拳，几缕的愧疚从他的重重掩盖中逃逸，冒出了头：“对不起，孟繁翊。……这些是送给你的。”
孟繁翊半天说不出一句话。
莫允淮道：“我不是故意的……我真的知道教导主任在看。我下回绝对不这样，真的真的非常抱歉。”
这样的笔记本不止一本，而他的道歉声又格外诚恳。
孟繁翊闭了闭眼，强行按住心里那个一直叫嚣着“原谅他”的声音：“你知不知道你当时的做法让我有点难过？”
莫允淮捕捉到了她声音中的一丝哭腔，顿时慌了。他正想要从抽屉里抽出几张纸巾备着，防止她哭，但是手一僵，忽然记起这是林可媛的桌子。
她说的“难过”简直就像是一柄锋利的匕首，准确无误地剖开他的心脏，直刺要害。
孟繁翊的情绪上来了。她努力地别过脑袋，不愿意让情绪控制自己的理智。
眼泪在眼眶里摇摇欲坠，鼻尖发酸。
她的声音隐隐有点变调，委屈犹如菟丝子勒紧了她的周身：“你总是这样，我真的会很难过。能不能及时解释清楚，哪怕你当场用严厉一点的语气警告我说‘注意纪律’，我也能瞬间明白过来你的意思。你为什么偏偏要这么冷淡。”
“……就好像是我们这几天的友情都是假的一般。”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，声音忽然变轻。
莫允淮很难说得清楚他在此刻的心情。他看不到她的表情，但是能感觉到极其浓郁的难过，还有他内心几乎难以抑制的自责与对她的怜惜。
他的声音有点哑：“没有下次了。我不会这样做了。以后不会让你难过了。”
孟繁翊半晌没有说话，只是竭力平静地收拾着自己波动的心绪，然后慢慢转过头来：“你的允诺可不可靠？”
莫允淮道：“当然。要不要拉钩？”
孟繁翊没有哭，她咽下了一丝泣音：“才不要，好幼稚。”
“但是你说了答应我，我就当真了。”孟繁翊没有抬头看他，而是捏着笔在同一道化学推断题上勾勾画画，“如果我哪里做的不好，让你也不高兴，请你也说出来。”
“我不喜欢误会，莫允淮。”她的声音有一点颤抖。
她一点都不喜欢误会。
她也格外讨厌自己的心软。
所以这一次，正式约定。
“一言为定。”莫允淮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，清楚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。
周围的人群还在吵吵闹闹地谈论着问题，不少人因为一个见解和别人不同争得面红耳赤，化学老师连忙上前给予帮助；还有的同学在课上闲聊，脸上的笑意几乎要压不住。
只有他们这处格外安静。
除了彼此，无人知道他们刚刚交换了一个格外郑重的承诺。
作者有话要说：这两章有点卡。全部写完以后会修一修。